Lonicera

一只写文很废的鸽子,写不写看心情

爱不疚

之前的老文,也是存档~

主特区组,耀湾客串,非国设且四人没有亲属关系,所以湾湾用了林晓梅这个名字~

老套情节,比较虐,ooc预警,写的很烂轻拍……

“邂逅只是偶然。”

“为什么偶然的瞬间不能持续的更久一点。”

自行车杂七杂八地停在街边,零散的摊位上摆满吃食,混在焦灼的空气中发出诱人的香味。图谋不轨的家伙溜进城寨围墙,在紧密房屋的庇护下消失地无影无踪。王濠镜挤在狭小的街巷中,黑色西装制服的装扮与这个混吃等死的地方格格不入,他尽量避开狼吞虎咽的食客跟兴奋叫卖的商贩,可被碰洒的豆腐汤汁依旧溅到他身上。

王濠镜没有怨言。三个月前他在高级宾馆与客户洽谈,三个月后他和许多风尘仆仆的面孔混在一起,随波逐流。香港就是如此神奇的地方,她可以允许人表面文质彬彬,实则花天酒地,也可以容忍一切投机取巧、蝇营狗苟。她永远慷慨地藏污纳垢,却从不为任何损失买单。对于王濠镜而言,家族企业的破产至今就像一场梦,可即便在梦中,他也必须处理完搁置的三件事。来到寨城只是开始,他也不知道结束的地方在哪里。

城寨只有足球场的面积却是万人群聚的地方。流民挤在分割好的小小隔间中,躺在几乎占满空间的床上自得其乐。阴湿的阳台上,王嘉龙静静将乘有药物的注射器压进自己的血管。这种容纳社会渣滓的区域,没有人会顾及里面人的死活,一天服下几包粉末状药物只是饭后常谈的荒唐事。王嘉龙喜欢在幻象中看着自己堕落下去,他不是未曾有过自救的想法,然而作为被城寨欺凌,被生活蹂躏的社会弃儿,他只能面带彷徨地付之一笑。

王濠镜终于走到落脚的旅店,旁边是个经营普通港式小吃的店面,他嗅到熟悉的萝卜糕香味,按捺不住地走了进去。店主王耀是个大陆人,王濠镜其实有些意外,但想想也就过去了。由于来香港许久,王耀对港式菜肴的烹调技巧十分熟练,和正宗风味毫无差异。初入这片土地的时候,他便给自己定下一个个目标,然而他到现在也搞不清真正的努力方向。他只想把握机会,在被环境彻底吞噬掉之前拥有抵御的能力,无论这种能力以何种方式获取的。

“其实,我是‘游泳'过来的。我从未敢尝试的选择……”,他笑着告诉王濠镜。

店面外可以看到穿着类似修士服的人,城寨可怜的信徒们为自己争取了一片空地,狭小却让人感到自由。他们只有在礼拜日时选择念一些有的没的经书,无疑是为了给绝望的人生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。林晓梅在此刻是最全神贯注的。他们喜欢叫她阿梅,可她从未想过自己究竟是谁。卑微信仰者的世界里存在无数个阿梅,她是值得让天主多关注的对象吗?

王濠镜扭过头继续摆弄碗中的萝卜糕,他在想他可能遇到谁,虽然这完全是没有答案的问题。

次日,天蒙蒙亮时,王濠镜就从床上做起,一夜的辗转反侧令他开始怀念那种安然熟睡的滋味。他走到镜子前看到了自己杂乱不堪的头发,就算梳洗过后也是无规则的形态,跟刚离开监狱生活还未步上正轨的罪犯毫无差别。三个月的奔波把他变成如此不讲究的家伙,真是了不起的意外。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,他知道是时候面对新的环境了,至少先去理个头发。

城寨虽退去了夜间的喧闹,但还是尚未脱离那股致命的匪气。餐盒、筷子、汤汁铺满街面,连个叫人落脚的地方也没有留下。王濠镜在迷宫般的楼层间转了很久,终于在偏僻的拐角处看到发廊的标志。店面很窄可也算干净,王嘉龙在里面听到开门的声响,赶忙撇掉扎在胳膊上的针头,肩上搭着一块毛巾跌跌撞撞地冲出来。王濠镜看到他苍白的脸有些心寒,甚至有离去的打算,可他实在不肯再把时间花费在扫楼上面。

“先生,需要什么服务。”

“剃头。”

王嘉龙按部就班地开始那套简单的程序。王濠镜觉得他的手很凉,寒意似乎穿透了头皮。周围安静到除了剪刀声再无其他动静,或许是有意想打破沉默,王濠镜随意开头说了几句,他厌恶没有交谈的感觉,那会让他胡思乱想。

“你在这儿很久了吧。”

“三年而已,先生应该是第一次来。”

“不错,这是我最不希望的结果。”

“没有一个来城寨的人会心甘情愿,没有人愿意被抛弃。”

“你的手好凉。”

“其实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不暖。先生不凡,这里不适合你。”

“我只是想完成该完成的事,为了祖父,为了心爱的人,为了自己。”

“你真是有趣。来这里的人何谈目的。”

“那也不能太无情。祖父早年在城寨留下一套小房子,我需要尽快打理掉。至于我的爱人,她死了,她嘱咐我照顾好她失散的弟弟。”

“你心爱的人?别把一切想得太浪漫。”

“她很认真的,她其实……”

“她叫什么?”

“我叫她阿琪。”

王嘉龙拿剪刀的手顿了顿,随意给王濠镜修修边角,就拿来吹动机把多余的碎发吹掉。

“谢谢。聊了这么久,介不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。”

“王嘉龙。”

“你一个人在这里吗?”

“不,还有老板。我是孤儿,当初他收留的我。”

“他是个好人。”

“对,他真是个好人。真他妈是个好人!”

“你没事吧……这样,你保重。”

王濠镜紧紧衣服,走出理发店。他心里感到奇怪,见到王嘉龙第一眼时他便忍不住产生同情,如果多待一秒,他真有把他抱住的冲动。可王嘉龙的回答又叫他有些迟疑,似乎他所面对的人是那样遮遮掩掩。

祖父的房子多年无人居住,积了不少灰尘。王濠镜简单打理一下后就进屋翻阅从前的资料,一边联系大陆的亲友一边存留有价值的东西。处理完全部事物后又接近傍晚,楼道里亮起一闪一闪的灯,街道上摆路边摊的商贩再次活跃起来。王濠镜走在不规则的楼道中,看到白天的那间发廊,思绪立刻被王嘉龙勾去。在路过港式小吃店时王耀有意叫住他,虽然他并没有进食的心情,还是给招呼着走了进去。

“我不想吃东西。”

“我知道,但我感觉你是有心事的。”

“你怎么感觉得到。”

“我见过得太多你这样的人,我一直觉得这是种悲哀。”

“你不该只当个小生意人。”

“说笑勒,介不介意加人我们?以往这张桌子是三个人谈心的地方,嘉龙、阿梅,还有我。”

王濠镜应声坐下了,头转向灯火通明的城寨,他尽力去望,尽管连发廊的影子也望不到。

王嘉龙在楼道中费力奔跑,药品毒害他太深,两三步已叫他气喘吁吁,然而他还是来到那扇熟悉的门面前。

“当当当……”

林晓梅打开门,看到用力抓住门框的王嘉龙。

“嘉龙你……”

“阿梅,叫我进去。有人追我,快!”

林晓梅赶忙把他拉进去,还有意朝外望了几眼。

“你永远是老样子。”

“我欠着钱,他们不会放过我。”

“你该振作点,他们比你警觉。”

“你劝我?你自己做信徒很安分吗。”

“我是我,你是你。先想想你今晚怎么办吧。”

“你要走?”

“酒吧有场演出。我不敢保证他们找不到这里,不过二妹姊会帮你打掩护。”

话音刚落,林晓梅拿起床上的美人鱼表演服,她最闪亮的衣服却是穿给别人看的。

昏暗的灯光打在梳妆台上,镜子前的林晓梅打理着自己的服装,化妆室的门微微敞开一道缝,把里面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给路过的客人。如果你想偷窥,你可以看得一清二楚。她脱下背心短裙换上艳丽的美人鱼长裙,她梳好头发戴上发套戴上金色的头发,她对着镜子打上粉底口红,她端详自己的五官,发出冷冷的声音。

林晓梅始终认为当她踏入水族箱时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,模糊的脸,嘈杂的笑,混在水波和气泡中成了无意义的符号。她最近没有见到王嘉龙,他有段时间经常来看她的美人鱼表演,一声不响地坐到酒吧散场。她怀疑过他的想法和理由,他坦白他对她没有追求的意思,肮脏的人不存在爱的可能,他只喜欢她特有的教义人生观并以此作为他麻痹心灵的借口。她记得他脸色苍白,她懂得他需要精神上的维护,可这也恰恰是她最无能为力的地方。

餐馆中,王濠镜把心中隐藏的一切全部倾诉,他的家族、他的事业、他的落魄、还有他在发廊的那段经历。王嘉龙在他的记忆中占据一个席位,他是最特殊的,念念不忘的对话,念念不忘的形象。王耀整理餐盘时没有忘记注视他的脸,任由他说下去,自己在旁边随便搭几句话,等待开口的时机。

“王嘉龙?你别怪他,他也是个可怜人。”

“那你知道他的来历了?”

“我也告诉过你,城寨这么大,真正能跟我说上话只有嘉龙和阿梅两个。阿梅好端端地非要入天主教会,也是古怪的家伙,但她了解她自己,所以也谈不上可怜。至于嘉龙……你要不要喝杯茶。”

王濠镜应了一声,王耀随即拿来两杯沏好的绿茶。

“嘉龙是孤儿,他和你讲过……发廊的老板收留了他,他才没那么好心,嘉龙的父亲欠下帐,嘉龙事实上,是个抵债的身份……”

“所以他提到老板时才会突然改变语气吗。”

“发廊老板究竟逼他做过什么,嘉龙不曾透露……我也不想硬生生地给他造成伤害。他需要人关注,他很瘦弱,他的心也是空缺的。”

王濠镜缓缓地把杯子端到嘴边呷了一口茶,此时,他的电话突然响起。

“您好。”

“先生,您爱人的弟弟,有消息了⋯⋯”

“你具体讲讲⋯⋯”

“您爱人虽然没有透露过她的全名,但我还是尽力去查,她的全名叫王嘉琪。她的弟弟,目前就居住在九龙城寨,全名叫王嘉龙⋯⋯”

对方没有说完,王濠镜便撂下电话。王耀继续喝茶,彷佛猜到什么似的故意保持沉默,半晑才说出一句话。

“他就像个空壳……”

王嘉龙倒在林晓梅的床旁边贪婪地吸着刚换来不久的药物,狭小的房间被奇怪的气味装满,林晓梅开门进来皱了皱眉头。

“天很晚了,他们不会折腾到现在……你回去吧。”

“阿梅,你害怕吗?”

“害怕什么?”

“永远窝在这里,做吃等死。”

“我不知道,我也说过了我是我,你是你。”

“信仰居然叫人这样冷漠。”

“我只祈求主也能保佑你。”

电话搅得王濠镜整夜不得安宁,他的思绪总是刻意与发廊纠缠在一起,准确而言,他有些迫不及待。他按照先前的路线顺利找到那个地方,可推门进入时却没有见到王嘉龙的身影,只有个男人板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收银台后面。

“有什么事。”男人先张口问了一句。

“抱歉,我找王嘉龙。他在里面吗?”

“他没有上班。”

王濠镜听到男人冷漠的回答有些失望,他还想问什么,但最终没能说出口。正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,门再次被推开,林晓梅一言不发地走到男人面前。

“告诉你,嘉龙身体不舒服,今天不能来。”

男人转过头,清清嗓子不说话。林晓梅随即掏出几张钱币摆在他面前。

“二妹姊和我给你凑的人情,你好自为之吧,再见。”

林晓梅一声不吭地离开,男人拿过钱兴奋地点起来,王濠镜赶紧朝林晓梅走的方向追去。

“你等一下。”他抓住林晓梅的肩头。

“先生,你……有什么事吗?”

“我是来找王嘉龙的,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了。”

“你找嘉龙做什么?他现在不方便,你还是改日吧。”

“他跟我,有亲戚关系。”

“哦,我从未听说嘉龙有亲戚,你一定搞错了。”林晓梅扭过头,没有再看王濠镜。

“他姐姐是他失散的亲人,也是我……已经死去的爱人。就是这样,你不相信也罢……”

林晓梅愣了愣,王濠镜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凄苦,她明白他不是故意编造谎言。

“你跟我来吧……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王濠镜随林晓梅穿过几条弯曲的过道,来到一家诊所面前。未等林晓梅开口,坐在门旁的头发乱糟糟的胖女人就忍不住嚷起来。

“哎呀,阿梅你回来啦!等你等的够久的,以为那个混球不依不饶故意为难你呢。都还好吧?”

“钱给他了,他也没敢说什么。”

“真是要吓死我了,嘉龙这个可怜的孩子摊上这种主儿不如死掉好啦。昨晚都昏倒在发廊门前了死家伙竟不叫他进门,哎呀真是……”

“好了二妹姊,你也累了吧,不如先回去休息。”

“我是有点儿不放心他呀。这位是?”女人叨叨半天才发现站在门口的王濠镜。

“说是嘉龙的亲戚,是我带他来的。你去休息吧,这边有我在就好。”

“那你好好照顾他喽。唉,坐的腰都疼了……”女人嘴里说着些话,拖着微胖的身体向另一条窄路走去。

“她是二妹姊,说话就是那个样子你别在意。嘉龙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昏倒了,这是他的老毛病,发廊老板嫌他烦,把撂在外面不管他,还好二妹姊路过,要不然都可能救不过来。”

王濠镜走到诊所最里面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王嘉龙,他的脸上看不出血色,活像薄薄的纸片人。王濠镜不禁有些恐惧,三年前他在医院看过嘉琪的模样,他完全想不到赖在他怀中活生生炽热的人会瘦成皮包骨头。王嘉龙的一只手臂落到被子外面,凌乱的针孔清晰可见,惹得人想入非非,望而却步。王濠镜的呼吸有些紧促,他拿手按住自己的左胸,轻轻咳嗽几声。

“他得了什么病?”

“间歇性昏迷,稍微不留意就可能活不下去。”

“什么原因呢?”

“我直说吧,但希望你不要介意……嘉龙对药物有强烈依赖,他自己也不想变得如此……”林晓梅突然哽住,不愿继续说下去,“如果你真的在意你心爱的那个人,希望你也能好好照顾他。”

王濠镜的心里涌现一种完全说不出的感觉,他根本不在意王嘉龙是否对药物上瘾,他甚至能够帮他戒掉恶习,他更关注王嘉龙究竟遭遇过怎样的伤害,迫使他身边的人都顺从地替他隐瞒一切。王嘉龙动了动身体,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出几个字,王濠镜轻轻来到床边把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藏进被子里。

“祷告的时间到了,我要先走了。你好好陪他,我叫林晓梅,再见面的时候叫我阿梅就好。”

“你是开小吃店的王耀提到的那个阿梅吗?”

“原来你也认识他,也好,算是缘分吧。”

“我叫王濠镜,还请多多关照。另外,今天……谢谢你。”

“免了,你照顾好他就行。”林晓梅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。

林晓梅离开后,王濠镜坐到床边端详着王嘉龙的脸,他的皮肤苍白,甚至有些粗糙,可却让人忍不住去抚摸。王嘉龙轻轻地动来动去,嘴里吐出有的没的让人听不懂的词语。他跟嘉琪真的很像,王濠镜心里想着,以至于王嘉龙也完全成为他寄予情感的空壳,想到这他竟有些很愧怍。突然,王嘉龙挪动身体的动作变得猛烈起来,两只手举到胸前似乎在推搡,嘴里的话更多,但王濠镜只听清两个字“走开”。王濠镜瞬间不知所措,他想尽力去抓住王嘉龙的手,但是根本没有结果。

“喂,你醒醒,没事吧。”他趴到王嘉龙耳边说道。

但王嘉龙还是一副抓狂的样子,脖子和额头也渗出细微的汗珠。王濠镜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腰部,让他的半边身躯靠住自己,头部则贴紧自己的胸膛。王嘉龙竟然就这样停住,没有再乱动一下,王濠镜听着对方的喘息声,心跳开始加快,身后也突然多了件“重物”,原来王嘉龙下意识地用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腰。

“嘉琪,这种感觉好熟悉,究竟是为何?如果你还在,我真希望你能为我解答。”

“咔嚓”

床被压响,王嘉龙逐渐醒过来,他的眼皮干枯而无力。他想尝试坐起,可全身的骨头像海绵一般松松垮垮,瘫软无力。药品带来的副作用会把完整的人变成废物,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,但他依旧选择麻醉自己,试图将带有污点的记忆变成一段段空白的影像。

周围没有一点人气,王嘉龙扭头只看到坐在床边打瞌睡的王濠镜。他对他的印象是模糊的,虽然他们见过面也说过几句话。这种轻微的动静已经把王濠镜惊醒,他抬起头才发现王嘉龙正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,他瞬间有些尴尬,竟不知道如何应对此刻的沉默。王嘉龙沉睡的时候,他内心充满猜测与疑问,可他清醒后他却失去了继续推测的勇气,胡思乱想的时段戛然而止。

“啊……你醒了,没事吧。你睡了好久。”

“原来是你。你怎么在这里⋯⋯”

“有个女孩带我过来,其实我本来想去发廊的⋯⋯她叫我来这里,她说她叫阿梅,是你的朋友吧。”

“阿梅是不是去发廊了?”

“我在那里见到的她。”

“她做什么了吗?”

“她好像掏了一些钱,交给那个男人了。”

“王八蛋!”王嘉龙双眼瞪圆,双手悄悄攥起拳头,“连她也坑吗……哼。”

王濠镜望着他的脸,眼皮在跳动,睫毛在颤抖,但愤怒掩盖不住恐惧。

“你……在害怕什么?”

“你什么意思?”王嘉龙的手臂慢慢抬高,指向王濠镜,那动作歇斯底里,活像死前的挣扎。

“你刚刚突然在床上乱动,双手推来推去,幸好我及时抓住了你。”

“啊!我不知道!”王嘉龙的手指伸进自己的头发,大口喘着粗气,“不要逼我!我不知道!”

王濠镜见势立刻放弃继续追问的打算,他见不得任何抓狂的场面,因为你完全无法料到下一刻的情景,或是撕打,或是自残,或是死亡。他抓过王嘉龙的胳膊,把他拉扯进怀里,让他的额头贴住自己的胸膛,轻轻抚摸他的背部。王嘉龙则死死抓住他衬衫的衣领,呼吸变得更加急促。

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……”

王濠镜静静地聆听着他口中的话语,手指划过他手臂上凌乱的针孔。

从此,王濠镜便有更直白的借口找王嘉龙,无论发廊老板以何种方式表示他的不屑。那次修整后王嘉龙虽然恢复了些精神,却依旧似从前那般憔悴不堪,不肯大胆直视他的眼睛。他有些揪心,他尽可能地做缓解他情绪的事情,可惜于事无补。

王嘉龙喜欢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伤心,有时望到天空还会冷笑几声。王濠镜迫切地想走入他的内心世界,然而他也不希望剥去王嘉龙的最后一层面纱,那种赤裸裸地应对众生议论的感觉太绝望太残忍,他能做的只有稍稍地走到身后,环住他的腰,在他的耳边喘气。

两个人竟习惯起这样的动作,彼此也有些疑惑,王嘉龙很排斥人与人的接触,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,不过在王濠镜面前他居然如此渴望相拥的感觉,近在咫尺却也可望不可即。王濠镜始终认为他跟王嘉龙之间的关系平常而普通,即便存在特殊的情感,那也是因为对嘉琪的难以释怀,使他思绪混乱分不清他与她之间的界线。然而他错了,他和嘉琪终究是两俱分割开来的肉体,而嘉龙,兴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他身体中最重要的部分。

“濠镜,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?”

“我不清楚。但我知道一点都不远。”

“那有多近?”

“就像现在,紧挨着这样近。”

“再近一点……行吗?”

“你希望怎么样呢?”

王嘉龙转过身,双唇吻住王濠镜的喉结。

“你愿意吗?”

王濠镜一怔,轻轻推开王嘉龙,他不是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,只是他不想因此再看到王嘉龙惶恐的眼神。

“嘉龙,你……”

“濠镜,我怕。”说完他又猛得扑向王濠镜的怀中。

突如其来的东西往往转瞬即逝。

王嘉龙躺在床上感受对方的节奏和温度,王濠镜则死死握住他的手臂。

“嘉龙,答应我别再碰那个东西了⋯⋯”你难受的时候是我最承受不住的时候。

“我习惯……拒绝……任何人。”可是除了你。

王濠镜有些疲惫地趴在王嘉龙身上,王嘉龙用双臂勾住他的脖子,他笑了,同时也哭了。

我在做什么?我向来不愿意再次获得同样的感受,我明明该恐惧,可事实上,我是如此沉醉。他对于我而言是什么?他会不会占据我心灵中空缺的那一部分,希望他永远不让我羞耻地落泪,可是他会吗?王嘉龙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找不到答案的问题,逼迫他中止睡眠的时间。他开始感觉到胸闷,噌地一下坐起来,望着墙上的挂钟,努力稳住情绪。该发生的终究在那晚发生了,虽然他早有定数,可他的过于主动的确搞得对方跟自己都有些猝不及防,他也未免感到尴尬。

王濠镜被他的动静吵醒,缓缓睁开双眼,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温存和留恋。王濠镜很清楚这样的感觉,从前对她,现在对他,他既激动也疑惑,两个人前后紧紧地牵住他的命运,如果这是缘分想必他不得不承认缘分的可怕,或许嘉龙和嘉琪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化作同一个人,或许从最初便是如此。

“你醒了,不再睡会儿吗?你还很累的样子。”

“睡不着了。因为累,才睡不着。”

简单的对话戛然而止,两个人似乎都哽住了,屋内又安静起来,墙壁上挂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地响。

“濠镜……”几分钟后王嘉龙终于忍不住开口,“我们现在算什么。”

“怎么突然这样问?有些事情发生不存在理由。”

“那对于你来说,我算什么?”

王濠镜突然愣住了,他想起嘉琪嘱托他照顾她的弟弟,可那仅仅是普通的责任,这样一想,那晚的事的确是他始料未及的。

“我,说不清……”

“你说不清?可那天!你说不清吗……”

“也许是有密切关系吧,也许是依附和被依附……”

“我才没有要依附你的想法。”王嘉龙背过头,表情很冷淡,“难道就只是这样?”

“嘉龙,你还不清楚,我有事瞒着你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你是不是有个失散的姐姐。”

“姐姐?姐姐早和我分开了,很小的时候就……”王嘉龙有些惊讶,多年来姐姐的影子断断续续地回荡在他脑海中,他从未想到竟会在王濠镜口中得到姐姐的消息。

“我知道你姐姐,她是个很温柔的人,也是我的爱人。一年前,癌症去世了……”

王嘉龙心里很乱,从激动到绝望,但他并没有表现地过于强烈。他虽然思念姐姐,可随着时光流逝他对这个后来未曾谋面的亲人失去了应有的亲切感,姐姐去了哪里,为什么跟身旁的人在一起,为什么生病死去,他有许多疑问可他不愿意思考。

“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。”

“是你姐姐让我来找你。她临终前要我照顾她的弟弟,也就是你……”

“所以你才关注我。所以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你的责任吗。”

“不不,不完全是那样的,你别误会。”

“那我们之间算什么。”

“原谅我,我是希望你不要形单影只,像之前那样恐惧,落泪。”

“你来照顾我吗?抱歉,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。”王嘉龙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,从床上下来打算离开。

王濠镜不禁有些不满,他不允许自己就这样不被承认,毕竟能该付出的他已经付出许多。

“你到底怎么了?你还希望什么。”

王嘉龙故意不理会他。

“那天的事可是你提出来的。”

王嘉龙停住脚步,瞪了他一眼,推开门跑走了。

白天的酒吧来客很少,由于一个服务生请假,林晓梅帮忙做些简单的招待,王嘉龙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在调配一杯鸡尾酒。

“你干嘛。”

“跟我聊聊,可以吗?”

“一个小时后吧,我换班。你可以先去里面的休息室等我。”

王嘉龙走到休息室坐下,从口袋里掏出烟卷。药品是王嘉龙的救世主,你可以因此结识他,亲近他。

“他对不起妳了?”

“你不要明知故问。”

“果然如此,谁看你拿起这玩意儿都能猜出个十有八九。你们有话要好好说嘛。”

“他根本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看我,我们没有说话的必要了。”

“我看他蛮关心你。”

“关心?他就只剩下了关心,还是因为我那个面都没见过的姐姐。”

“他都告诉你了。你姐姐拜托他的事他当然会那样想,他还没从你姐姐死去的阴影走出来。”

“我还要等他调整好情绪吗。”

“你的心情很糟,但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。你要不要跟他聊聊。”

“我不想和他说话。”

“真是搞不懂呀,情这个东西。”

林晓梅没有再讲话,王嘉龙犹豫了一下,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他熟悉的号码。

“喂……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别向我问之前的问题,我真的无话可说。”

王濠镜挂断电话,王嘉龙愤怒地把听筒甩在地上,跌在沙发上猛吸手中的烟卷。

“所以你和他闹翻了。”王耀核对着账目,一边向王濠镜搭话。

“算吗?只能说我根本无法理解他。”

“告诉你,嘉龙需要的远不止是你对他做的。”王耀在表格上填满数字,“基本的事情,我们谁都能做。”

“问题就在这里,他到底想要什么?”

“这很难讲,你要是想知道最后自然会知道。”

王濠镜踢开门闯进来的时候,王嘉龙正倚在沙发边舒服地吐出一口白烟,林晓梅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,但很快就知趣地离开。王嘉龙眼神迷离地望着那张愤怒的脸,王濠镜走上前一把抓住王嘉龙的胳膊,狠狠抽了一巴掌,王嘉龙向后一踉跄倒在墙头,遮住自己的脸颊发出一声冷笑。

“不是答应过我吗!你怎么说的……为什么还来碰这个玩意儿!”

“你不用来管我。我的事不用你管!连我们的关系都说不清你好意思。”

彷佛瞬间失去理智,王濠镜拽住王嘉龙的手走出酒吧,一路上他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目光向前直冲。王嘉龙似乎也认命了,任凭他拖弄。到了祖父遗留下的屋前,王濠镜打开门把王嘉龙推进去,将门上了锁转身离去,随后来到那家酒吧喝了一整夜的酒。林晓梅照例在水族箱中开始她的表演,美人鱼今夜有些紧张,美人鱼的眼角掉下一滴泪混在杂乱的气泡中。快散场时,王濠镜见到披着光鲜演出服的林晓梅,她的身上在滴水,她也看到了他,可最终她选择若无其事地走开。

半醉半醒的王濠镜回到那间屋面前,悄悄拿出钥匙打开门,王嘉龙冲过来,像半疯的野兽,目光尖锐而猖狂。

“放我出去,王濠镜!!!你也是想玩儿就玩儿想扔就扔吗!你以为我真的在意那个问题的答案?为什么?为什么!”

王濠镜瞬间清醒许多,他猛地关上门锁起来重重地吐了口气。

“你做了什么?你再说一次!”王耀迅速放下端在手中的茶壶。

“是他先背着我继续xx的。我把他关了起来……”

“我劝你不要胡闹呀!”王耀猛地喝下一口茶,“亏你还和他一起这么久,都不知道他的基本状况。”

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
“……你突然打断他他对药物的瘾会更重,你难道不知道他心灵很脆弱吗。你这样下去他是会死的!”

王濠镜听后指尖有些发白。

“……我也不好责怪你什么,两个都是笨蛋我能说什么。你如果真的认为你对他存在特别的感情就快点去找他,别的不为……先为那条命,前提是你真的在意这条命。”

王濠镜垂下头静静沉思,很快便拿起提包走出去。

王濠镜再次打开门的时候,王嘉龙趴在床上死死拽住床单,脸上淌着冷汗。他没有那样激动了,显得憔悴许多。他昏昏沉沉地向外走,瞥了王濠镜一眼,没有理他。王濠镜想上前抓住他却怎么也动不了腿。

几天不相见,也许能给对方冷静的时间。

直到有一天,王濠镜鼓起勇气决定再次找王嘉龙,可路过发廊门口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。他不安地走进去,见到王嘉龙和一个男人在争执,他知道那是发廊的老板。

“你放我走吧,我没义务继续待在这里。”

“你说的容易,至少在我死之前这都是不可能的。”

“该做的我都做了,你还想怎么样!”

男人狠狠地打了王嘉龙一个巴掌。

“你以为你是谁!也不想这玩意儿是谁帮你弄的,记住你永远是用来还债的家伙,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。”男人把一包药粉扔在他面前,“你真觉得你的底儿有多干净。”

男人走出来,看到王濠镜,瞪了他一眼,倒也没再说什么。

“嘉龙……”

“是你……看到了吧,我就是这样的人。你是对的,你只需要被人照顾而已。你走吧,为了我,根本不值得。”

“他到底逼你干什么你告诉我!”

“我被折磨地还不够吗。非得逼我把事情说出来!你走呀!你不走……我走。”

王嘉龙一把推开王濠镜跑出去,王濠镜尽力去追,可终究是徒劳。王嘉龙像从这寨城消失一样,再也寻不到踪影。

后来为了寻找他,王濠镜几日后再次来到酒吧。

“先生,需要什么服务。”

“我找林晓梅。”

“抱歉,您指哪位?”

“你们应该都叫她阿梅,表演美人鱼的。”

“哦,您是说Merlin吗?她两个星期前就请假啦,说是回台湾处理私事去啦。”

“她什么时候回来?”

“这个我也不清楚。”

“我的联系方式。”王濠镜掏出一张纸条,“她回来你叫她立刻找我。”

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是一家狭小的咖啡馆儿,王濠镜朝门的方向看时,林晓梅穿着一条艳色的裙子走了进来。

“我先说明,嘉龙走了跟我没有直接关系,不要在这上面质问我。”

“不管有没有关系,你跟他走的很近总该告诉我一些消息。如果他去台湾了,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找他。”

“嘉龙有说去台湾吗?我回台湾了而已。”

“他究竟怎么了?我对他尽力了,他还要走。”

“尽力?那是你的看法,你根本不懂嘉龙需要的东西,当然也是他……从来没有敢跟你提过。”

“所以……”

“你有烟吗……”

林晓梅接过一只烟,吸了一口猛咳了几下。

“嘉龙他命苦,父亲没钱把他卖给发廊老板抵债。他家伙是赌鬼,输光钱没办法应付债主,就对嘉龙为所欲为。他弄来一包粉把嘉龙整晕了,然后叫他的债主来处置⋯⋯”林晓梅的嘴抽搐了一下,“对不起。所以他才会经常感到害怕,经常咒骂那个老板。那次事情叫他染上药物瘾,越来越严重。你还把他关起来!你自认为你懂他,其实根本没有!”

王濠镜感觉脑袋里嗡嗡地响。他变得异常慌张,感到自责、恐惧、疑惑,自己陷入这段奇异的恋情,却又没有勇气面对其中复杂的因素。

“我⋯⋯你?”

“我是女人,就算想理解他也做不到。你关心照顾他时做的很多事,王耀哥早就做过,希望说到这儿你能明白。”

“我知道你心里清楚……谢谢。请你告诉我,他在哪儿。”

“嘉龙去了深水埗,那是他出生的地方,我和王耀哥凑钱给他买的车票。本来觉得不该告诉你的……”

王濠镜望向窗外,咖啡馆的收音机相起最流行的歌曲。

“喜欢你

那双眼动人

笑声更迷人

愿再可

轻抚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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